狂飙。强盛。盛强。
小欢喜。凡士林。
镇魂。朱白。宇龙。巍澜。
大宋少年志。宽辛。
全职。叶皓。

【贺年 | 点文 | 叶皓】明烛天南(下篇)


推荐BGM:雨碎江南·印象





***


出征以来,我睡得都不安稳。
忙着抄录战略地图寄给轮回是一方面,总是想起叶修从前做我老师时的事情,则是另外一个方面。

我成长在宫外,脾性总是野惯了的。父皇看在母亲的份上,对我格外容忍,却也不愿看到我就这么一点点地落后于七弟。
父母鹣鲽情深,却因皇室与平民身份之别而阴阳两隔。
越是这样,父皇就越是想要彰显他的情意厚重。

所以他选的太子侍读是叶家长子叶修。
十几岁的年纪,哪怕终日顽劣,却不读书而能作文,被老学究们称作百年难遇的天才。更难得的是文武双全,他曾从师于山间隐士,无论剑术、刀法还是近身格斗,在与人比试中,从未落败。
我打小听着他的光辉事迹长大,到了十岁左右的时候,终于可以与心中神祗相见,那种心情自不必多说。

终于能够见到叶修的那一日,我打扮得十分庄重,穿了太子朝服,甚至准许宫女帮我打理一个极其麻烦却齐整的发型。
候在门边,我脊背挺得笔直,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从身体深处传来,眼前的身影都仿佛是虚像,带着金光描画的边。

“累死我了,这路怎么这么远啊,宫里还不准坐轿子,麻烦。”
玄青色衣裳,泛着暗色光泽。黑布带随意束了发,经过看起来像是长路的颠簸,有点凌乱的散发垂于鬓边。
他走过我身边的时候微微停了一下,瞟一眼又转过头,打个哈欠:“有睡的地方没?”

我当时是被这阵势吓着了,乖乖地领他去我的寝宫,还替他盖了被子。
他很快居然就睡着了,发出均匀的呼吸,睫毛搭在白皙的皮肤上,微微颤动着,像蝴蝶展翅欲飞。大约是白日里阳光太盛,就用修长的手指遮住了双眼。婴儿肥的下巴有点鼓,唇形却异常优美。
这人着实长得好看,哪怕“懒散公子”的名声传遍皇城,他也是我的皇姐皇妹们的理想夫婿人选第一名。

我在旁边愣了半晌,才想到这自来熟地占了我的床的人,就是叶修。
后退了两步,我极力稳住心神,却还是免不了发出一声尖叫。

“闭……嘴……”他没睁眼,随手一扔,我只看到什么东西的影子飞来,嘴里就被塞了一个……香囊。
从这天开始,他为了让我“不在他睡觉的时候尖叫”“不让我在他睡觉的时候打扰他”“不让我在他睡觉的时候犯花痴x”,往我嘴里塞过的奇奇怪怪的东西不计其数。
点心什么的当然喜闻乐见,但我甚至叼过一方青玉石的砚台……还是父皇赏赐,怎么都不能摔了的。
所以与叶修相处的开头,听起来并不怎么愉快。


***


当然,他清醒的时候,是要看着我读书和练剑的。
其实这方面他倒是仔细认真,哪怕我有非常愚蠢的问题问他,他也会详尽地解释清楚。

我面带谄媚地夸他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人。
结果他斜躺在塌上,脸色十分平淡地说:“我给你打个比方。”
“一只蚂蚁,从未离开过它出生的地方,所以它未见过海,只见到过浅浅溪流。
“后来有一天,它有幸见到了海,却只讶异地说,好宽阔的小溪啊。
“你不过是那只未见过世面的蚂蚁,我却是海洋。”

他说完,翻身睡过去。
只留我咬牙切齿手指扳得咯咯响,却也无可奈何。
他与我的差别,就大约是神与世人吧。
哪怕带着怜悯,他肯接近我,就已是恩赐。

叶修通常日出三竿才来,睡个午觉,夕阳落下时走。
我一人在宫内孤单,软磨硬缠着他留下过夜,他却从未应允。

只是有一次,他家中有事,便没有来。我一人在宫中无聊,就坐在门槛上数树上的叶子,瞧着日光逐渐西斜。
方才晡时,天色就漆黑如墨,沉沉得想要把大地倾倒过来。黑云压城城欲摧,雷声在耳边轰鸣,倾盆大雨像是要把宫殿都淋透。
我蒙着被子,在密闭的空间里大口呼吸,其实我怕雷雨,却鲜少人知道。

我一路长大经过多少次的刺杀也罢,投毒也好,那些人在叶修来了之后终于懂得收敛。
然而这样的天气,总会让我想起刚入住皇宫时,半夜悬在我眼前的一柄利剑。现在我估摸着是皇后娘娘派来的刺客,却苦于没有足够的证据。

一个平日里活泼爱笑的小宫女替我挡了那一剑。鲜红的血就喷在我的眼中,脸上,甚至嘴里。腥气十足的味道,让我在床边干呕了许久。
人命有多危浅,眨眼间,鲜活的生命就僵硬干涸。

我也是会害怕的。
一个没有母族势力帮衬的太子,一个抢了皇后嫡子地位的太子,一个总是活在阴谋暗杀中的太子,是怎样活下来的。
疯狂的图画在我脑中涌动,母亲临死前清澈的双眼,宫女死去时被贯穿的胸膛,用来试毒以后发黑的银针……
像是爆炸一样的画面,我甚至以为自己会死在这儿。

然而,就在这时。
被子被轻轻掀开,我听到叶修的声音响在耳边,异常温柔,却盖过了雷声:“真是麻烦死了,小讨厌鬼。”
天地一片空寂,我怔愣着,只能听到他的声音。

他脱下被雨淋湿的外衫,躺到我身边,言简意赅地说:“睡吧。”
我慢慢地从被窝里钻出来,看到他如墨的黑发披散在枕头上,侧过脸却板着面孔:“快点睡,我今天不走了行吧?小祖宗消停点儿。”

心口满溢出来的欢喜几乎从唇舌间流出,我抱着他温暖的胳臂,半天都不舍得睡着,黑暗里都能感觉到自己嘴角翘了多高。
从未感觉过的踏实宁静一瞬间席卷了全身,像是入宫以来的所有疲倦都爆发成细小火花,我预感到这次的梦境有多甜美和冗长。
我在迷迷糊糊中想着,我大约是喜欢他的吧。
我,喜欢叶修。


***


知晓自己的心思不算难事儿,但以我的性格,自是不会在他面前表露分毫。
我是嘉世的太子,将来的帝王,又怎能将一番情思都寓于叶修身上。
是的,当时……我以为如此。

朝中站在皇后那一派的还是占多数,毕竟皇后的父亲已官拜宰相,经营多年,人脉甚广。
我所能联络的不过是一些没什么根底,又自诩清流的新臣,他们在我面前总是滔滔不绝,大骂那些为了权势就投靠皇后的臣子全是奸臣。
我笑眯眯地听完就忘,也从未把他们表的忠心真正放在心里过。
宫中生活这些年,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尔虞我诈的把戏实在见了太多。

然而他们着实是可以利用的。
我用了一盘棋,在和父皇赌,和皇后赌,也在……和叶修赌。

结果我输了。
这些勾结朝臣的事情让叶修不齿,但好歹共度多年,他还是心软,舍不下我。
可是我派了人去刺杀邱非,这件事儿闹到他那儿。
没有证据,但他知道是我。

他依旧是来时的玄青色衣衫,站在我面前,一句话都懒得讲的模样,但浑身都散发出了厌恶的情绪。
他一句未提失望,只是说“七皇子比你更适合皇位”,然后拂袖而去,一句不听我的解释。

我怎么会不委屈?
这些年我经过多少暗杀,那些人当着他的面自然会收敛。
可若仅我一人,我时时刻刻分分寸寸都要保持着警惕。

我只是以牙还牙啊。我只是,想让皇后也同样感觉到我曾经受过的惶恐不安。
为什么他就这样离开了?
我……做错了吗?

第二日他向父王请辞,说我已无需他教导。然而他却又到了皇后那里,做了邱非的老师。
皇后涂满脂粉的脸笑出了花儿,叶家世代掌握兵权,这一换位,将给邱非带来无穷助力。

然而邱非依旧冷淡,每日读书练武也不知讨他欢心。
我偷窥着都觉得浪费时光。
习字时明明可以让他握着手写的,撒着娇还可以讨他嫌弃地拍拍脑袋。
练剑的时候说疼得起不了身可以看他略带鄙视的表情,然后仰身到他怀里。
可他们却恪守着师生之礼,虽然叶修的教导依旧用心。

我折断了花圃里最后一支木芙蓉,转身离去。
既然不是我的……那就毁掉吧。








***


我私自供给轮回军事情报这件事情,叶修没有公布出去。
只是暂时隔绝了我与外界的交流,鸽子也全部斩杀,换作驿站快马。
我日日在帐篷里百无聊赖,对着日光发呆。

军中渐有些奇怪的传闻出现,大约是因为每战都折损了许多士兵令人恐惧,而冬日夜长的缘故罢。
这些问题让黄少天听了只会笑个不停,喻文州会思量许久,而王杰希则直接来找了我。

“近日,众人都在议论叶将军私自与轮回联络的消息,你可知道?”他在军中没用黑布覆目,一大一小两只眼睛带着复杂的情绪看着我。
“知道啊,不是说有人都瞧见了往来书信吗?地图确实是行军路线的地图,字迹也是叶修的,”我冲他笑了笑,“你信吗?”
像是没想到我会反问他,王杰希停顿了一秒,十分坚决地开口:“我不信。”

“哦,这样啊。”我用指节敲敲桌子,“可倘若有人告诉你,他之前打过的所有胜仗全部是靠了在金钱或是其他方面妥协才得来的呢?如果他们告诉你,这世上,原本就没有这样百战百胜的人,所有他做过的事情全是骗人的。你……还这么确定吗?”
我看着他,笑其实并不是我开心,只是这样的场景下,做个沉痛的表情总太过虚假。

他站起身,眼眸深深:“我相信叶修,论起对嘉世,不会有人比他更为用心。”
看到他的表现,我收敛了眉目:“当然,我也信他,但是……我父皇信不信,又是另外一回事。”


***


蓝溪阁。

“最近军中的风向不太对啊阁主你说是不是啊?虽然说看到叶修那张脸就觉得挺欠揍的可是全军都在议论着换主帅这不是很奇怪吗?还有人信誓旦旦地说看到叶修和轮回往来书信,我的老天那种没人会信的东西居然真的流传开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黄少天难得焦虑地在屋内踱来踱去。

喻文州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眉间疲倦晕成深沉底色环绕眼圈:“是局,是从出征开始就设好的局。哪怕我们一直赢了胜仗,也会被说成是交易。更何况……最近情势不妙,人心动荡,也是正常。”

“是谁?”黄少天停住脚步,只说出两字。
喻文州抬起头,无声地开口:“刘皓。”


***

我手里的书信是父皇亲笔,我把它放在桌上,仔细摊开展平。
仅扫一眼,我就忍不住发笑。
“叶修!你看好,我父皇如何对你!他说:'斩草除根,以绝后患。'你这么多年为了嘉世苦心经营又如何?浴血杀场又怎样?他一句话便可以了断你的性命。”

我跪在他的床榻前,仰着头看他:“作为太子,没人想到我会自毁江山与轮回勾结。可是,你也看到了,只这一招,我就试探出了人心之间的信任有多肤浅。
“你……若留在我身边,我绝不会让你落入这样的境地。
“你想一想,好不好?”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声音却是平静的:“刘皓,这种理由,骗骗你自己就好。说给我听的话,还是再编一个好一点儿的。
“想要皇位,就做出个样子来,连行军作战都要透露信息给敌国。你有什么资格,说自己是太子?
“我早就说过,邱非,比你更适合接管嘉世。”

帐篷门被撩开,一股冷风裹挟着雪粒吹进来。
我仍旧维持着跪坐的姿势,进来的人慌慌张张地,赶忙扶我起来。
我撑着床边起身,眼神却描摹着他的面孔,不止一遍。

“那你就按照我父皇写的那样,去死吧好不好?斩草除根,以绝后患。”我咬着下唇,声音像是从齿间磨出来的。
“如你所愿。”他翻身睡着,墨发散落,“棺材准备好了,再叫我罢。”


***


我最后选了一块地儿,准备埋了叶修。
我得不到的东西,也不愿让别人得到。
我自小能攥在手心里的东西不多,怎么会想到放手。

他被扔在棺材里,一路颠簸着,却还睡得沉。
我都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终于到了地方,坑是我亲手,一抔土一抔土挖的,黏着雪的湿润,和着战场血的铁腥。
他的棺材被沉在地下,盖子尚未合拢,他睁开眼睛,黑白分明地看着我。

雪一点点飘落下来,盖住他的眉毛,眼睛,嘴唇。
棺材很大,我跪在他身边,一点点拂去他衣上的雪花。
我竭尽所能地温柔着对他说:“我再问你最后一次,倘若你站在我这边,我……”

他移开了目光,唇角的笑还带着嘲讽:“何必呢?”
玄青色衣上还有战中留下的血迹,脖颈上仍留有很多年前几近致命的伤疤。
可他却如此从容赴死。
他却如此。

天地间只剩了茫茫雪雾,空荡荡地遮蔽了天日。
我背朝着他,声音大得让自己都惊心:“合棺。”
木头摩擦的声音回荡在这片空无人烟的地方,心底也像是有什么死去了。

我向着帐篷的方向走去。
像是这许多年全都累积成了一天,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


“这场战争很快就要结束了。”
肖时钦立于城墙上,手指温柔地抚摸着火炮,就像是爱怜着情人。

“是。”周泽楷一身戎装,墨染的瞳色,线条韵致的眼睛,斜飞如鬓的眉,宛如水墨画中走出的人物,却带着凌厉而不可侵犯的天神之气。
就像,他本应生于战场长于战场,现在几乎要与这杀气要融为一体。

肖时钦凝神看着厮杀的士兵,嘉世连太子都亲自上阵,却未讨得半点好处。
作为太傅的他自然知道,老对手叶修的可怕,但这最后一仗,叶修竟未出现!
“听说是嘉世皇帝那边儿疑心了,以为他跟我们有什么牵扯,直接给……也是可惜。”江波涛不知何时也站了过来,语气里都是满满的惋惜。
“叶修对嘉世有多忠诚,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肖时钦皱皱眉,“嘉世恐怕是要倒了。”

鼓声漫天,兵刃相接。
他们的目光同时转向了嘉世太子刘皓那里,若他亡了,这一局,胜败既定。

周泽楷毫无犹豫地携荒火和碎霜上阵,直冲嘉世太子所在的战场一角。
一路上摧枯拉朽,嘉世……并无能阻挡住他的存在。

黄少天和王杰希都分身乏术,唯一能施与援手的只有喻文州。
可原本,蓝溪阁从不隶属于嘉世,作为江湖中独立的组织,他们收取报酬,然后办事,却从不停留。

“真糟糕。”三月春风一样的声音,喻文州一袭蓝衣,挡在了周泽楷,“就当我帮那孩子一次吧,到底是我领进宫里的,不过,仅此一次。”
他闭上眼睛的霎那,无数金黄的符文从他手心和眉间升起,变幻出各样的形状,缠绕住了面前的周泽楷。
他的眉目一瞬间由温和变为妖冶,眼底的深蓝像是断崖,跳下去便是粉身碎骨。
周泽楷还未来得及出手就被剥离了意识,喻文州召唤了符咒将他护住。
再转眼去看的时候,硝烟满天,却已经看不到刘皓的身影了。








***

后来我做了一个平凡人。
在书馆给人写家信,一封十几文,还抵不上从前竹叶青的一滴。
这几年来日子就是这么平凡地过,说不上开心,却也不是不开心。

嘉世败给轮回,惨败。割让城池数十座,算得上奇耻大辱。
愧疚?或许有吧。
我希望邱非能把我犯下的错弥补了,或许他真的比我更适合那个皇位。

南疆一国名为兴欣,在这个乱世迅速崛起,甚至打败了轮回,成为新的一届霸主。
但是这又与我有什么关系?

摇摇晃晃地走出酒馆,门口的酒幡还是我写的字。
——仿了叶修的草书。

坐在书馆里,等着顾客上门。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近了。

我没抬头就问:“写什么?”
来人却只是沉默。
我不耐地仰头看,玄青色衣裳,黑布带束了散发。
“许久不见,近来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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