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飙。强盛。盛强。
小欢喜。凡士林。
镇魂。朱白。宇龙。巍澜。
大宋少年志。宽辛。
全职。叶皓。

【凡士林】朝云(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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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姓名。”

“……林磊儿。”

 

“年龄。”

“十六。”

 

“感觉自己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吗?”

“我……睡不着……很累,真的很累。”

 

“持续多久了?”

“一个……月?”

 

“最近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吗?”

“……我妈妈去世了。”

 

“你经常哭吗?”

“不,我……哭不出来。”

 

“有自杀的想法吗?”

“……有……但我不会。”

 

医生看了他一眼,声音平板无波。

“初步诊断是中度抑郁以上,做一下量表和脑血流图,我们再考虑用药。”

 

 

15

 

北医六院门口的马路常年堵车,几百米的的路开了将近二十分钟。

就算是季杨杨的保时捷,在这条由北医三院和北医六院构成的人间苦痛之路上,也没有丝毫办法。

他瞟了一眼后视镜,方一凡小心翼翼地把林磊儿的脑袋拨到自己的肩膀上。

林磊儿乖顺得像只被驯养的兔子。

完全被忽视的季杨杨莫名就觉得有点气闷。

尤其是下车之后,方一凡拉着林磊儿就跑,只送上了一句“有事儿你就等着吧”的威胁。

 

明明没撞到人,却被迫充当司机的季杨杨满头雾水,他们真的没跑错地方吗?

他们小时候玩闹的时候都喜欢说“送你去六院看看脑子”。

送林磊儿去看脑子?

他觉得方一凡这个白痴才应该去吧。

 

六院的每个挂号窗口都排成了让人绝望的长队,方一凡本来想在空荡的挂号机上操作,却被告知第一次来只能去窗口。

挂号窗口只收现金,方一凡一边着急地翻包,绞尽脑汁想童文洁上次往他包里塞的钱被他放哪儿了,一边还要拽着林磊儿的手腕,害怕一松手他就不情愿地溜走,又怕使的力太大,把他表弟的细胳膊掰折了。

五十五块五难倒英雄汉,对于新一代被移动支付惯坏的孩子来说,出门带现金几乎是上个世纪才会发生的事情了。

他只能转过头跟排在后面的人借钱,又怕在这样的医院,一言不合就有人掏刀出来砍他,可能还不用付法律责任。

身后的姐姐虽然沉默,但还是掏出一张一百块递给他。他千恩万谢,转账的时候多转了十块。

他向来情商高,做事体贴。只是在林磊儿这件事上不得不偏执些,违逆了他的意愿,硬是拉他来了医院。

——还是六院。

 

原本方一凡觉得,装有林磊儿关于妈妈全部回忆手机是很重要,弄坏了当然也很崩溃,所以他知晓手机坏了之后在第一时间做了承诺,保证他会努力想办法,一定能把手机修好。

可一贯从不缺课的林磊儿,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也没听见上课铃,一言不发地就往校门口走。

“磊儿,磊儿你干嘛啊?”

明明称得上瘦弱的身板却突然爆发出巨大的力量,挣开他的束缚。

别说他,连保安都没拦住,他疯了一样的往外跑。

 

出校门右拐是三岔路口,正是上班时间,混乱无序的车流像是蛰伏的凶狠野兽,红灯是怪兽的眼睛。

但林磊儿浑然不觉。

在方一凡把他拉进怀里的刹那,一辆车呼啸而过,后视镜甚至擦过方一凡的右手,刮出一道血痕。

林磊儿这才如梦初醒,但像是被什么梗住了,半晌才说出话:“表哥,你没事儿吧。”

方一凡心头火起,恨不能摇摇他脑子里的水问他刚才在想什么,但看他眼睛红得像是兔子,心又软得像是蛋糕顶上融化在唇舌间的那层芝士。

他甚至都无暇分辨自己过于强烈的心跳是出于担心,还是源自这个贴得太紧的拥抱。

 

下一秒。

林磊儿像是脱力了一样,一寸一寸从他怀里滑下去。

平素连早起都会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衣服沾了油污会立刻拿去洗,被方一凡吐槽“洁癖”的林磊儿,在烟尘飞扬的路边坐下,单只手撑着身子,仰着脸看他。

泪痣在镜片的延伸处,隐隐约约。

即使是他最疲倦却被体育老师喊去跑一千米的时候,都不曾向他伸出手道一句求助,此刻却勾了一点点依赖的尾音。

“表哥啊。”

 

 

16

 

季杨杨的车是这个时候开出来的,被方一凡当作滴滴快车随手打了。

半哄半抱,好说歹说,方一凡总算把林磊儿弄上车。但林磊儿听到季杨杨说“六院不是精神病院吗”的时候,很是抗拒地挣扎了一番。

方一凡在他耳边小声说解释是去治疗他的失眠,又半威胁地说,梦游是他瞒下来的,如果他不去就告诉童文洁,林磊儿才委委屈屈地点了头。

方一凡轻轻把他的脑袋按在自己肩膀上,学着童文洁在他小时候哄睡时才有的温柔腔调:“睡吧。”

 

即便是在去六院的车上。

即使是在医生皱了眉头之后。

即便是在方一凡听到林磊儿在搬到他房间后不再梦游,是因为根本没睡。

他们也不曾想过,如果每个人都是一条河流,那么有多少痛苦的暗流会汹涌,却从没有旁人看得见。

 

在诊室门口,有个人强迫症似地一直推门,动作笨拙,被里面的医生粗暴地训斥:“你有完没完?里面的人要不要做检查了?”

明明看上去是憨厚老实的中年人,被骂了之后却突然蹲下身,捂着脸开始大哭。旁观的人却见惯不惊,对面有个大妈还在嗑瓜子,把瓜子皮吐得啧啧有声。

这场面过于魔幻现实主义,林磊儿不自觉地咽了口水,往后退了一步,无措地拉住方一凡的衣角。

像是心电感应,方一凡揉了揉他的头发,温和安慰:“没事儿,我在这儿呢,别怕,啊。”

 

“林磊儿。”医生喊了他的名字,“把额头露出来,看一下注意事项。”

他深吸一口气,戴上布满电极的帽子,又取下了眼镜。眼前模糊,好在紧接着就是电子音的提示,让他重复念“一,二,三,四,五”,一秒一个数这么数。然后就是让他用“空,白,大”分别组词,虽然不知道目的,他还是很听话地答了。最后又要他数数。

七份心理量表,囊括从SDS到GAD-7,林磊儿坐在电脑前面,很快就点完。点的时候都没敢往最差的选项走,犹豫的两个选项里,都选了轻的那一个。

一套流程做下来很无聊,但还好不疼。

 

站在门口等报告的时候,他偏头看到隔壁诊室有人在笑,有人在哭,有人在骂,芸芸众生百态,谁又比谁好过些。

他递了张餐巾纸给抱头蹲在地上泣不成声的姑娘,这时候他还在侥幸地想,自己明明可以活得这样体面甚至善良,又怎么会是抑郁症。

 

直到拿到报告,中规中矩的宋体字,看上去像是刚学word的人画的表格。他没看评分向,直接跳到结果,直白的结论刺得眼睛发疼。

“DEP的可能性大,但需要结合临床诊断。”

他甚至不知道DEP的意思,只是瞬间想到背过的3500词,desperation,绝望。

在包里的手机,混在一堆报告中间,他掏了半晌才掏出来,百度了一下才看到。

抑郁症。

真妙,和他想到的desperation简直是同义词。

 

再往下看,是更简单粗犷的医学生风格

“重度抑郁倾向。

“重度焦虑倾向。

“重度睡眠障碍。”

他把报告揣在心口,像揣了一个一直在跳动的炸弹。

 

回去找医生复查的时候,门口的走廊开的空调很冷。

方一凡站在上风口,用自己的身体帮他挡风,但他还是可怜地瑟瑟发抖。方一凡就敞开了外套把他圈在怀里,十足亲呢保护的姿势。

“结果怎么样?”方一凡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像是即将冻僵在野外的人,身边将要燃尽了的火堆,只剩零散的火星在烧,留下的最后一点微小暖意。

“不好。”他小声说,抿抿嘴,把头埋在他表哥的肩窝里。

 

漫长的等待过后,医生接过报告,公式化地翻了翻报告,抬眼看向他们的时候表情严肃:“吃药,配合心理治疗,定期复查,再严重的话需要住院。”

方一凡也是懵的:“大夫,再严重是指什么?”

“自残或者有较为明显的自杀倾向,就建议办理住院手续。现在的话,如果不能坚持,建议办理休学。对了,你们的爸妈呢?怎么让你们自己来了?”

方一凡原本以为自己是来替磊儿合理合法开些安眠药的,突然被这些词劈头盖脸一砸,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场高山上的雪崩。最开始只是一片轻飘飘的雪花落下,现在却掩埋了整个天地,白茫茫一片。

他不自觉地看了一眼林磊儿,对方垂着头,像是做错了什么事情。

——可他又有什么错。

——母亲去世是他的错吗?父亲再娶是他的错吗?远赴异乡只能寄住在亲戚家是他的错吗?

一连串闪现在脑中的排比反问句,让方一凡升起了一阵无力的烦躁,对这个医院的氛围,连同着这个宣判了林磊儿病症的医生,都讨厌起来。

但他又有什么办法,他是哥哥,就像磊儿来的第一天晚上,童文洁语重心长地嘱咐他:“你们是有四分之一血缘关系的兄弟。”

 

他只是不明白,只是四分之一的血缘关系,为什么就可以让他这么牵肠挂肚。

这么心疼。

 

方一凡难得做了撑场子的那一个:“他不能休学,我们学校对升学率要求高,他高二转过来就挺难了,办下来休学的手续可能性太小。”

医生了然地点点头,手上操作不停:“那就吃药。”

药单哗啦啦地从打印机里出来,医生推给他:“交钱,拿药。”

在临近中午依旧人来人往的大厅,方一凡心事重重地用零花钱付了四盒来士普,324.35元,精确到角分。

塞到包里,零零碎碎占了不小一块空间,但算了算,也不过是半个月的量。

 

从头到尾,林磊儿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默默跟着他,一言不发。

彼时方一凡满脑子都是药品的剂量和服用须知,没有心思考虑其它。

只是很久之后他才懂得,林磊儿的沉默,是把所有的决定权都交给了自己。

这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多么、多么毫无保留的信任。

 

 

17

 

晚上回到家里,方圆和童文洁都知道方一凡是送了林磊儿去医院,忙着过来嘘寒问暖。方一凡帮着挡了挡,只说磊儿不舒服,就让他回房间躺着了。

之前听医生说,第一次服药的反应会很大,林磊儿怕童文洁看出来,强撑着等他们都睡了才敢吃药。

一口白开水,两个小圆片,加起来还没小拇指甲盖大,就能控制人的情绪吗?

林磊儿吃完药就窝进床上,面对着墙,背朝着方一凡。方一凡叹口气,伸手抱着他的腰,脸蹭了蹭他温热的后脖颈。

“睡吧。”

 

半夜,方一凡是被林磊儿下床的声音吵醒的,林磊儿像是没穿拖鞋,赤着脚就往厕所跑。仿佛头上被浇了一壶冷水,方一凡瞬间清醒过来,跟着他跑去卫生间。

但林磊儿估计是怕方圆和童文洁听见,死死地抵着门,连方一凡都不让进去。方一凡只能在门口听着里面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的动静,心脏如同过山车升到最高点又俯冲的刹那,几乎要骤停。

 

方一凡开着手机的手电筒,看说明书上冰冷的汉字,不良反应:恶心呕吐,心悸心慌,常见。

妈的,什么破药!

他恨不能把药都碾碎扔到垃圾箱,但他不能,这是他两周的零花钱,他向来花钱没有计划也不节制,攒不下来钱。

再下次去开药就只能找他爸要钱,或者用他存在他妈那里的压岁钱。但又该怎么开口呢?方一凡狠命地挠挠脑袋,只觉得颓然。

门里是一种煎熬,门外是另一种。

 

过了一会儿,又是刷牙漱口的声音,林磊儿神色倦怠地走出来,站也站不住似的。方一凡扶了一把,半抱着给人搀回床上,倒了一杯热水,看着他喝完,才稍微放下点心。

林磊儿无神地盯着天花板,在黑暗里也看得到他水光淋漓的眼睛,身上不自觉地轻颤。

他翻了个身,枕着方一凡的胳膊,往他怀里挤了挤,直到两个人之间的缝隙不复存在,只剩体温相接。

像是有一只手扯着胃肠在搅,他忍着一阵一阵的恶心,眼前昏昏沉沉成五彩斑斓的黑。

“我有点难受啊,表哥。”

林磊儿把脑袋埋在方一凡的胸口,声音闷闷的,迷迷糊糊又柔软,像是梦呓,又像是撒娇。他鲜少这样直白地示弱,所以这一次才格外惹人怜惜。

方一凡摸摸他的后脑勺,头发软软的,就像林磊儿自己一样,乖巧地依赖着他,毫无保留。

“我给你唱歌好不好,磊磊?”

 

他低声在林磊儿的耳畔哼唱着《离人》。

轻柔如同铺天盖地夜色,无边无际银河。

 

“银色小船摇摇晃晃弯弯 悬在绒绒的天上

你的心事三三两两蓝蓝 停在我幽幽心上

你说情到深处人怎能不孤独 爱到浓时就牵肠挂肚

我的行李孤孤单单散散 惹惆怅

离人放逐到边界 仿佛走入第五个季节

昼夜乱了和谐 潮泛任性涨退 字典里没春天”

 

窗外林梢挂罥的弯月不知何时已经退去,浅浅的金色已经从云层里透出来。

北京的天亮得早,林磊儿难受得一夜未睡,方一凡也陪他了一夜。

方一凡指着在他们面前舒展翻滚的云像,他唱了很久的歌,到后来嗓子听起来都有点哑,却分外温柔。

“磊儿,你看那朵云啊,粉色的。以后再有难受的时候,你就想想那朵云,想想我会一直照顾你,一直保护你,就不疼了,好不好?”

 

晕眩袭击了林磊儿的大脑,他觉得心脏连同所有脉搏跳动,即将破出身体一般。眼前失了焦距,却看得清方一凡的脸。

朝阳的勾勒下,模糊了锋利,只剩一派柔和的纵容。

他很少读诗,但是读到博尔赫斯《深沉的玫瑰》,却刹那间记住了这句话。

“你是上帝展示在我失明的眼睛前的音乐、

天穹、宫殿、江河、天使、

深沉的玫瑰,隐秘而没有穷期。”

 

自很多年前他从树上故意松了手,在下坠的急速心跳中落入方一凡的怀里,直到现在。

漫长绵延,没有期限。

他是他的生命之光,欲念之火。

尽管,连同着他母亲的逝世,成为了缠绕他周身颠扑不灭的罪孽,午夜梦回永不止息的求不得。


——————————————TBC——————————————

4k5+粗长章喜迎国庆【不是

写得我自己快要哭了,但还是感觉没太写出来想要的样子,但最近实在是太累了,以后有时间慢慢改,之后还会更虐的【……吧

就感叹方一凡真的好会一男的,来士普吃完也真的是这样,望天

继续期待评论反馈,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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