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飙。强盛。盛强。
小欢喜。凡士林。
镇魂。朱白。宇龙。巍澜。
大宋少年志。宽辛。
全职。叶皓。

【贺年 | 点文 | 叶皓】苍山负雪(上篇)


推荐BGM:雨碎江南·印象





***


嘉世的太子是个草包。

我第一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贺铭正忙着往我嘴里塞桂花糕。
我含着一口酥脆甜香的玫瑰酥,还没咽下去就又咬了一口,于是口齿不清地问他:“什么是草包?”
他明显地怔了一下,紧接着就露出了安抚的笑,但明显是在敷衍我。
小时候的我好奇心极强,他越是这样我越想知道,但他舀了一勺芝麻糊放我眼前晃晃:“吃吗?”
叼住勺子,我特别没出息地连自己说过什么都忘了。

而如今,我在八宝楼点了一份核桃酥,正吃得欢快,就听旁的人高谈阔论,从“太子是个草包”到“皇后嫡子是人中龙凤”,唾沫横飞。
风从半开的木质窗吹进来,学子帽带随着清风缓缓飘动,看着旁人纷纷侧目,这人笑得愈加得意,眉梢眼角都染着喜色。
静静地听着,我抿了一口青花瓷杯里的普洱,苦涩中回了淡香,在舌尖悠悠地荡了几圈儿。

贺铭站在楼角的阴影里,此刻却遥遥地望来,眼中藏着的焰火隔了整楼的脂粉香气,还是燃到了我身边。
我知道他的意思,便笑着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不动声色地做了个手势。
从窗台一跃而下,我瞟见贺铭的剑已然出鞘,寒凉杀气掠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直冲向那飘荡着的青色帽带。凄绝的惨叫声连带着恐惧的呼喊传入耳膜,有些瘆人。
我拍拍身上的点心渣,向着临安门走去。

像是咬破了手指在云上涂抹,远处霞光如同血色晕染开来,层层叠叠色彩不一,有一种繁复而艳丽的美。
青山焚光,残阳如血。

我叹口气,毕竟已过了懵懂的当年,当面听着人这样骂自己,还是含了几分不同的心思。
哪怕天下人都认为,嘉世的太子,着实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
可我认为不是,又有谁能说半个“不”字?


***


“朕再问你一遍,楚家姑娘,你娶,还是不娶?”
我跪在冰凉的大殿上,低敛了眉目:“儿臣配不上楚家大小姐,还望父皇再多考虑。”
没敢抬头看皇位上的人是怎样吹胡子瞪眼的,但他声音中的怒气却展露无疑:“朕的儿子,谁敢说竟配不上楚家那丫头了?”
诺诺地点着头,我努力做出一副惶恐的表情。

父皇的语气似有些软化:“你是太子,天性又过于善良软弱,待朕百年之后……你要如何与你七弟争?与楚家联姻,也算是填补你母族势力的空缺。”
我抬起头之前狠掐了一把大腿,于是眼泪几乎是争先恐后地冒出来:“儿臣只求父皇长寿……是儿臣不争气,让父皇操心了。”
头磕在地上“砰砰”响,我忽略了阵阵隐痛和眩晕,只是一字一顿坚定开口:“儿臣愿领兵,平定北疆轮回,以保父皇江山永固。”

空气像是凝固了,我静静地等着。
白玉的柱子,泛着浅光的台阶,纯金的皇座。
目光一点点向上看去,就是发间夹杂了白色的,我的父皇。
他的目光依然威势十足,然而眼角的淡淡纹路已让他被归入“老人”一族。

父皇,父皇……
我面色不改,心中却忍不住笑出声。
仍会为了我而担忧的父皇呵,你可知真正盼你百年康健的是谁?你又是否知道我真正想要得到的是什么?
久居高位的人哪,就是容易被周围选择性的奉承迷乱了双眼,在丧失了判断力的保护之时,成为最脆弱的砧板鱼肉。

“罢了,罢了。你就跟着叶将军前去吧,战场上刀剑无眼,切记保护好自己。”他的话是带了些妥协意味的,甚至听得出颓然的老势。
我叩头谢恩,弓着身子退下。

从心底溢出的喜悦冲进咽喉,让我对侍从的吩咐都变得轻快:“宣叶将军进宫,孤在望月亭等他。”
叶将军……叶修。
许久不见,近来安好?
我一本正经地学着他向时的腔调,偷笑出声。


***


听到脚步声近了的时候,我正在斟酒。
用的是上好的羊脂白玉杯,倒的是宫中自酿的竹叶青。
几碟小菜衬着淡淡飘散开的酒香,我浅尝辄止,便起身迎接。

不出我的预料,叶修只穿了无任何修饰的月白色长袍,浅浅蓝光映得他脸色更为苍白。长发随意散着,拿黑色布带简简单单一束。
“何事?”仿佛没看见我殷勤的表情和行了一半的礼,他皱了皱眉,“大军即将出征,我没时间陪你在这儿闲聊。”

多严厉的表情,多冷淡的声调。
强撑着脸上的微笑竟是这么困难的事情,从眼神的躲闪到控制声音的颤抖,我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不会太久的,叶师……叶将军,你先坐。”

望月亭在宫中偏僻角落,旁边池中荷花已然凋败,原本应是接天无穷碧的荷叶,也做了枯黄底色。
我转回目光,故作轻松地笑着:“我求了父皇,跟你一起去北疆。”
意料之外的,他没有震怒也没有掀了桌子,甚至眼都未抬,只端详着杯中澄澈的酒,没有想喝的意思:“知道了。”

“真不像你,”我夹了一筷子枣泥糕,“你不是最想阻止我去边疆吗?民生百姓,你心里不就是这些最重要?”
重要到……你认为我不适合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就没有任何犹豫地放弃我。
曾亲密无间的三千多个日夜,均化作水中涟漪,风过无痕。

他站起身,走近池边,手腕倾翻,酒杯便整个落入湖中。
“刘皓,还有意义吗?”他眼中带了无尽讥讽,似是对我,又好像不是,“省省力气去烧香吧,让佛祖保佑你能在战场上活下来。别以为攻打轮回有多容易,你还不够。”
说完,他分毫没有犹豫,拂袖而去。

我咽下口中残酒,握紧了酒杯。
指尖用力,冰凉入心。








***


临行之前有几个地方是必须走一趟的。
第一个就是蓝溪阁。

我跨进门槛的时候,喻文州正和黄少天谈着什么。
隔了百八十里路就听到黄少天聒噪的声音,到底常年不拘于宫内,一身江湖习气怎么也遮掩不了。

听到我来,喻文州偏过头来笑笑,轻拍黄少天的肩膀,止住了话头:“太子殿下。”声音仿佛三月春风拂面而来,从骨子里透出的宁和舒适。
“你喻文州,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青楼老鸨,对谁都这么殷切吗?”我话里带刺儿,是憋了一股火的。

喻文州倒是没说什么,那边黄少天却已从斜刺里杀出来,带着寒意的剑锋直逼我的脖颈。
电光石火之间,我的命已在他手上。
“不愧是名满天下的剑圣。”我知晓他不敢在蓝溪阁动手,怕的不是杀了本朝太子无法脱身,而是这样会给喻文州带来麻烦。

“太子怎么了太子很了不起吗?敢这么对我们阁主你很嚣张对吧?我可告诉你,我不是你们宫里的人也不归你管,我们蓝溪阁是什么样的地方你最清楚。这些不自量力的试探可以省省了,我们是不会站在你这一边的。”
他语带不忿,却是极快地收了剑势,摔了门出去。

喻文州就好像没看到他眼前的这一幕,煮了沸水沏茶。
茶叶如同舞女的裙摆在杯中飘荡,一会儿就静默地沉了。
“少天还是少年心性,希望太子不要见怪。”他声音依旧平静,没有因为我的冒犯而起一丝波澜。

“若你把邱非的每日起居撰写成文,快马加鞭送至北疆,到孤手里,孤便不计较,如何?”
我状似无意地开着半不正经的玩笑,想着这语调竟是学了叶修,心突然就皱缩成一团,“反正你们蓝溪阁不就是做些这样的情报与刺杀?难得发现的地方,孤误打误撞上了,也算有缘不是。”

喻文州没有答话,只把杯子向我这侧推来,眼角上挑,十足狡猾却真诚的模样:“君山银针,太子还是尝尝罢。”
他总是这样,不想搭理的人总用上好茶叶代替送客,这么多年死皮赖脸之下,我竟也是懂得。

于是我拿起茶杯,手腕倾翻,把茶杯摔在地上。
今天来这儿本就不是真正求他帮忙,喻文州若是真正有心助力,早些年就该透露些许眉目。
他现在仍按兵不动,一方面是蓝溪阁本身就是不必卷入国本之争,另一方面则是他还未定,究竟将宝押在我或者我七弟的身上。
我来这儿,其实就是为了摔个杯子,来消解叶修扔了我那只极漂亮的羊脂白玉杯的怒气。

出门又与黄少天打了个照面,我装作四处看风景,没理他,他也是一样。
他咋舌的声音顺风而来:“君山银针?他居然给摔了!我平时都是省着喝的他居然这么不识好歹,快让他回来跟我比试比试看谁厉害哼哼!”
下一句我估摸着是黄少天特意扯了嗓子嚎给我听的,路旁树上麻雀都被他惊飞了一群:“去年的陈茶啊哈哈哈哈哈哈哈,阁主你真是太太太聪慧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幼稚。
我冷哼一声,略微停了脚步就面色如常地向前走着。
然后就只是掰了两根树枝在手里,狠狠地扯着上面的绿叶……罢了。


***


第二个要去的地方是中草堂。
听这名字怎么都会觉得应当是太医院的草药房,但实际上却是钦天监的别称。

我以前问过高英杰为何要叫这名字,他有点沮丧地垂了头:“我师父想给我们这一届每一个徒弟起别名,就翻了《本草纲目》……后来他跟太医院的徐景熙弄得不愉快,就干脆改了钦天监叫中草堂。”
“跟太医院抢生意啊……不过徐景熙?为什么?”
“哦,我师父给自己起的是'王不留行',听起来还挺不错的吧?但是……”
“哎?”
“徐景熙苦口婆心地劝我师父,说王不留行治的主要是妇科病。结果,碰巧叶将军就在旁边拿药,幸灾乐祸地就喊'妇女之友王大眼'……我师父一口气差点儿没上来,这梁子就算是结下了。”
“……徐景熙也真是倒霉。”

天色已经黑了,这是我特意挑的时候。
临走之前,还能舒舒服服地躺在王杰希这儿看看天象,也算是难得的轻松。

殿内很黑,只点了微微烛火,平添了一份神秘。
无可抑制地就想起我第一次上这儿来,抓着贺铭的袍子一角,磕磕绊绊地怕摔倒。
王杰希站在窗边,背朝着我,穿着一件深绿袍子,上面繁复的都是符咒一样的花纹。
他转头瞟见我,没有开口询问就沉静地喊了一声:“太子殿下。”
说罢,就自然地走过来,牵了我的手:“臣带殿下去赏月吧。”

彼时我刚回宫就被封为太子,压了皇后嫡子邱非一头。
但母亲早逝在宫外,连封妃都未。更别提我竟是随了母家姓“刘”,地位瞬间就下了几层。
仅凭父皇的怜悯成长,身边多的是恶意的揣测与中伤。反而是在中草堂,我度过了鲜少愉快的时光。
所以,王杰希对于我来说,意义虽未超过叶修,但也如师如父。

独自上了天台,宽阔的天空像是倏忽倾身于眼前,点点星宿闪耀在漆黑的幕布上,我几乎觉得自己也要融进这无边的夜色里。
中草堂地势极高,周边没有任何遮挡,而愈显星夜之诱人。
我躺在小时候王杰希就特意准备给我的塌上,柔软的被子一拢,温暖得几乎要睡过去。

意识迷糊了不多会儿,就听到王杰希的声音:“殿下要去北疆?”
这是这么多天来,第一个带着些许关心询问的人,我叹口气回答:“是的。”
他于是也没再问,仿佛就只是为了得到我这样一句肯定的答复。

“孤记得,你以前许过我一次周易预测的机会,当时孤说以后再提,现在……”我坐起身,直视他缠裹了黑布的眼睛,“你肯不肯?”
他嘴角上挑了一点儿,声音却依旧很沉,似这重压得让人透不过气的夜晚:“右目看过去,左目看将来,不知殿下选哪一个?”
我毫不犹疑地开口:“左目。”
他取下覆目的黑布,递给站在一旁的高英杰:“如殿下所愿。”

我没有管那黑布是怎样用金线描画至精致秀丽,只紧紧地盯着王杰希的脸。
他像是适应性地眨了几下眼睛才彻底睁开,刹那间……气势全变!
他的左眼要大出右眼许多,在夜色里看上去,有些让人背后发凉。那目光却是带着威势的,仿佛俾倪天下的贵气,又似超然物外的仙人。
一滴浓墨点染进眼瞳一般,万千星夜都在他的眼中。
我怔怔地看着他,就仅仅……只是看着。

拿眼罩遮了右目,他用大得过分的左眼凝神看我,却像是聚焦在了远方。
一分,一刻,一个时辰……或许没有,但时间是停滞了,我只听到了呼啸而过的风声。

“非胜,也非负。私心使然,臣劝殿下一句,放弃吧。”
我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脱口而出:“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他神情未变,却有些严肃地回答:“臣不知,臣只是能看到结局而已。”

王杰希站起身,猎猎长风吹动他的襟袍,他像是要隐入夜色里,然后再也不会回头。
我默默地望了他一眼,没有告别,便离开了。


***


最后一个去的地方是皇后宫里。
拈了一块玫瑰酥糖,我百无聊赖地听着皇后絮叨,情真意切地表达着她对我此行北疆的担忧,但千言万语听到我耳朵里都是一个意思:你抢不过我家邱非因为你没我这个娘。
一顿点心吃得我心里堵得慌。

但实际上我也没什么好反驳的。
我生于宫外,记忆中母亲总是病殃殃的。
我五岁时,她撑着最后一口气,告诉我身世。
我彼时多小,有多不懂事。木讷得连最后一句话都不知道说,看着她明亮清澈的眼眸里的光渐渐寂灭,眼泪就不自觉地流了下来,却也是不知道哭喊的。

第二日我就被蓝溪阁的人接回宫里,现在记忆里都是喻文州温和无害的笑。
从那时到现在,他竟是都不见老的,仍是一张方及弱冠的脸,眉目如三月春风画出。仔细看去,眼底却是万丈深渊,跳下去便粉身碎骨。
或许有些雏鸟情节,纵然这么多年他未曾真正站在我这一边过,我却还是忍不住常往蓝溪阁跑。

后来,看到了金碧辉煌的大殿和满面泪水的父皇,心里却没什么感觉。
他找了叶修来做我师父,年方十六就中了文状元,却又在十八岁领兵大胜霸图,此后战场上几乎战无不胜的传奇人物。

我底子差,不喜欢被拘着,他的脾性又不怎么耐心,一开始摩擦不断。
后来我渐渐听话,却也越来越擅长隐匿自己的心思……
罢了,想起这些干嘛。

我告辞离开之时,邱非正在院子里练剑。
动若蛟龙,静如峙岳。——果然是个好苗子。
我虽武功不怎么出众,这么多年练下来,也多少养成了点儿眼力。
看到我走过,他停下行了个礼,就又回去练剑。

想起叶修对他的评价“志纯而坚”,再瞟一眼我,给出“每日捉摸党争之类的腌臜事情,乱了心性”的说法,我的不忿便油然而生。
打……却又是打不过我这七弟的,况且现在又在皇后宫里。

我叹了一口气,遥望着远处碧蓝如洗的天空。
明日,便是启程了。








***


意外的是在行伍里看到喻文州、黄少天和王杰希。
他们一副故意要我惊讶的表情,我就偏生做了平淡模样:“蓝溪阁和中草堂都不管了?”

“我们蓝溪阁有小卢盯着呢小卢你知道吗?哎呀我觉得像你这样的人还是不知道比较好啦否则你打不了我和阁主的主意又要去惹小卢,那你还不如来找我和阁主反正我们也不会被你骗的哈哈。”
我一直担心黄少天会不会在哪天讲话的时候突然一口气上不来,但是今天我发现还是我被他噎死的可能性比较大。

“中草堂有英杰呢,不碍事儿。也该是让他多见见世面了。”
王杰希倒是有点良心。

喻文州眨眨眼:“也是新旧交替的时候了。”
他话里有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琢磨了半晌,还是不知怎么回答。

随意聊个两句,个人心里也都清楚,各有各的打算,能放在面上讲的也不过是浮皮潦草。
眨眼间就到了出发的时辰。

我站在城楼上,把一杯酒洒在马蹄扬起的尘灰里。拔剑出鞘,离恨剑的寒光在清晨的阳光里显得分外冷峻:“不破轮回!终不还!”
身穿铠甲,排成整齐队列宛如向日金鳞的士兵,在我的鼓舞声下和着。
大权在握的感觉让我十足满意。

叶修作为主将,理应站在我身边,他却硬生生隔了两步距离:“战场上,一秒钟的分神都会让你粉身碎骨,这种事情出发以后少做,专注一点。”
我忍下气血翻涌,归剑入鞘,沉默地看他手一挥:“出发。”
还未至战场,就仿佛听到了兵刃相接的声音,这种氛围实在让人沉迷。

我骑上马,看着叶修猫身躲进了马车里,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一个将军,却懒到连行路都不愿骑马,这是什么水平?就这样的人还能百战百胜,骗鬼呢吧。
再转头看到喻文州黄少天说说笑笑,我又差点气得肺疼。
幸好王杰希还是孤身一人……结果他干脆一段儿练一会儿轻功,在天上飞来飞去,跟妖怪似的。

我狠狠地摔了手里的离恨剑。
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


叶修一直派了先遣兵去探测前方敌情,蓝溪阁和中草堂也依赖于喻文州和王杰希的书信指示。
所以一路上就看到满天鸽子飞来飞去,翅膀掠过天空,简直遮天蔽日。

我有模有样地也钻进叶修的马车里,拿宣纸来写字,想不出来有什么好写,就画了行军路上叶修是怎么偷懒的。
逮了一只小只白色鸽子,把纸条拴在它红红的爪子上,叮嘱它一定要送回宫给父皇。
当然,画画是当着叶修的面,逮鸽子、叮嘱当然也是。

我也说不上来,现在自己这样到底是在做什么。
明明早已经下定决心,在他明确说出“七皇子比你更适合皇位”的时候,在他隔天就辞去了我的老师的职位的时候,当我偷偷在花丛后看到他教邱非练剑的时候。

我说自己要能离他多远就多远,刘皓你别上赶着让他更瞧不起你。
但是却是不自觉地用小孩子闹脾气一样的方式去招惹他,想看到他把薄怒的目光转到我的脸上。
想让他……注意到我。
想和邱非一样被夸奖,想得到他从眼中透出来的赞许,想成为他眼中不可消解无法磨灭的存在。

但他却只是终日懒洋洋地躺在马车内的床榻上,似有心似无意地一遍遍研究着作战地图。
当然不会避讳我,毕竟我才是太子,而他是将军。
那地图上全是密密麻麻的草书,着实很难看懂。
可我打小字体就是仿了他的来练,楷书行书隶书草书,几乎是笔锋都能钩得一样。

有时他兴起也会点拨个一两句。
我其实并未听懂,却也会含糊装成听懂的样子,然而他淡淡扫过的目光就已经剥开了我这副乔装的皮囊。
多肮脏。


***


到达北疆已两月有余,我们在与轮回的交界处与他们对峙着,其实这对我们并不算有利。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是连我都懂得的道理。
而天气愈发寒重,这两日又下起了小雪,军备车在泥泞中已翻了几路,盐与粮均是紧缺。

叶修一封封草书寄出去,我看他的鸽子,是快要累死一样吐着白沫。
我捉的那只小鸽子倒是喂的还不错,比以前壮实许多,羽毛白里发着亮,整日闲的咕咕叽叽。
黄少天几次跟它对着闹,竟还没它吵,吃瘪了几次。
我欣喜之下,又给它加了几餐。

大规模的战争非常短暂,带来的二十万兵马仅有一次全军出动,而小范围的冲突却一直不断。
但令人费解的是,嘉世有叶修坐镇,却一直没怎么占到便宜。
对手就好像能够预知叶修的每一步行动,提前做好的战略部署恰恰都掐住了软肋。
所以这两日叶修醉生梦死,从宫中运来的两坛竹叶青几乎见了底,地图上的草书也愈发难懂。

说起来,现在让叶修头疼的,轮回的周泽楷,也着实是个人物。
平日沉默寡言,却在夺嫡战中拉拢了至关重要的江家,这太子当得低调却又稳固。
尤其是拿了我自己来比,就更加不平。

我不想看着叶修每日就窝在帐篷里,对着地图勾勾画画,脸色苍白如纸,只有温了酒来烫才有一丝血色。
趁着今天下雪,迷迷茫茫得连路都看不清,我扯了忙于公事的喻文州黄少天王杰希和叶修出来。
他们满脸不耐烦的表情都无暇遮掩,仿佛我是天字第一号大闲人,只知扰乱他们治国平天下。

我咳嗽两声,自觉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厚着脸皮说:“咱们来……打雪仗吧。”
他们四个看我的眼神像看弱智,着实伤人。
然而,我只是低头捏了四个雪球,狠狠地砸在他们身上,瞬间就开启了地狱模式。

“说好的打雪仗呢?都集火我一个人算什么?”我抱着头乱窜,满身都是飞溅的雪花。
叶修的扔得又准又狠,砸到身上火辣辣的,感觉都能掉一层皮。喻文州的速度不快,却胜在坚实厚重的质量。黄少天专砸脸,瞅的机会都是我无法抵挡的。而王杰希……我完全不想理他,角度刁钻如鬼怪,怎么都躲闪不开。

我最后撞在树上,雪扑簌簌地落下来,纷纷扬扬,撒了花瓣似的,连甜香似乎都有。
“不玩了不玩了,简直太不公平了。”我的毛毡似乎都被雪水浸湿了,渗进脖颈有深深的凉意。

他们却像是自得其乐起来,剑圣与斗神,战术大师与顶尖巫师的对决,我在一旁看得赏心悦目。
大团大团的雪球在眼前飞来荡去,人呼出的白气向天空短暂地飘着。
漫山遍野的白色,银装素裹的白色。
我只想问问母亲,是否生我的冬季,也是这样美丽的雪景,才给我起名“皓”?
我或许是辜负了她的。

是夜,他们都玩累了,早早地泡了暖和的热水澡,上塌休息。
我忍着疲惫却还是起身,走到叶修的桌前,翻了翻他今日的行军笔记。
还好,他并未写多少。我一边抄录,一边喝着滚烫的茶水。
手上的冻疮愈加严重了,每写一个字都疼得钻心。

就在我把小纸片拴在白鸽子的爪子上去,然后轻轻拍了拍它的背的时候。
突然有人握住了我的手腕。
强烈的惶恐几乎如浪潮吞没了我,转过头,我几乎难以抑制自己急促的呼吸。
昏黄的灯光里,叶修浅浅地勾了勾唇角,眼底是一片清明:“这就是我们久战不胜的原因?刘皓,我给你解释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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