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卿

贰·鲜衣怒马少年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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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赛季开始，嘉世依旧以毋庸置疑的姿态在常规赛领跑，接连几个10:0全胜淋漓酣畅。
霸图石不转新人更替，百花式打法绚丽无匹，微草魔术师崭露头角，蓝雨剑与诅咒初现端倪……
但无论是谁，好像都无法阻挡住嘉世碾压的脚步，嘉世的叶秋，叶秋的嘉世，几乎成了无解的存在。
无数电竞杂志郑重其事地预言，第四赛季依旧是嘉世的王朝。

那时候经理人还是个活泼外向的小姑娘，口号喊着爱生活爱嘉世，然而姑娘家那点小心思又有谁不知。
叶修一出现就装作不在意地溜进训练室，一坐就是一天。没事儿的时候最欢喜不过的就是蹲在训练室里看他们队长打游戏。

小姑娘爱热闹，眼看着新年就在眼前，全明星周末又是在H市举办，早美滋滋地喊人来布置了整个训练室。
早上嘉世队员来训练的时候都吓了一跳，交错的红绸配着门口对称的那俩大红灯笼，跟马上就要被送入洞房一样。
连平日里对这种事情极不在意的叶修都在门口愣住了：“哎哟，这是哪位兄弟要结婚？可别忘了包红包啊。”

刘皓跟在叶修后面进门，一边把胳膊从队服袖子里褪出来，一边转过头调侃。
眼角微微上挑，勾的是笑意，偏偏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却各种正经：“咱们经理这是等不及要嫁给……咳咳……干嘛打我呀，同志们说对不对？”

眼看着小姑娘耳根都红了，队员们于是互相推搡着打趣。
你说昨天看到某某某跟妹子聊天，他说前天哪谁谁不还跟隔壁写字楼里的女白领约会呢吗，接着就有人赶忙澄清那可是我姐，亲姐，一个妈生的。
说到底电竞圈男女比例失调也不是一天两天，所以经理人虽然是个十足的叶秋控，但好歹是货真价实的萌妹子，队员的容忍度也就相应的水涨船高。

嘉世的队服冬款是厚实的棉服，枫叶红印得鲜亮流畅，也算是变相的团队福利。屋里空调开得暖和，叶修于是脱下外套扔给刘皓，顺手就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就你小子话多。”动作亲昵又熟稔。

刘皓就只是低着头笑，扬起手把两个人的外套都挂在衣帽架上。
底下的钩子都挂满了，他胳膊就抬得更高一点儿，但是却也没踮脚。
倒是叶修觉得不对劲，伸手比划比划，发现少年打着旋儿的发顶已经从他的鼻尖移到了眉间：“这半年长不少啊。”
脱掉外套后，刘皓就只剩白衬衫外搭毛衣，他解开最上面一颗扣子，露出一小块细白瓷似的皮肤：“是吗？我最近没量。不过应该是长了吧，队服有点小了。”

刘皓刚想转过身，没曾想，叶修就在他身后不过一小步。
扭头的动作差点就擦过脸颊，皮肤的温度都隐隐可感。呼吸得清浅，然而仿佛是交融的错觉。
两个人都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拉开了距离。

待队员们各自寻着位置坐下，叶修就宣布开始了全明星周末前的最后一轮复盘。按照这两月的惯例，依旧是刘皓先根据资料分析各个队员的表现，然后由队长在一旁增补修改。

其实这样的安排，一开始刘皓是死活不愿的。
他谨慎惯了，这种在众多人面前说出个人看法的事情，太容易出差错，心惊胆战之下自然拒绝。理由倒讲得好听，毕竟只是预备队员，自己的分析难以服众。叶修没同意也没拒绝，只是轻笑两声便扬长而去。

第二天队里就安排了战术分析评比赛，随意播放第一赛季比赛，测试队员的观察应变和分析能力。
当着众人面，刘皓赢得了当之无愧的第一。所以之后复盘由刘皓主讲这件事，也就算是铁板钉钉无二话。
后来刘皓看着叶修气定神闲心满意足的脸，明明赢了比赛，却还是感到心塞塞的。
——要么怎么说，只要你是正常人，哪怕再聪明，也还是斗不过那些心脏。

嘉世队员对这肆无忌惮的偏袒十分眼热，然而彼时的比赛他们却心服口服。无论是对赛点的把握，还是对各个队员——哪怕之前他们并未掌握详细资料——优劣势的分析，刘皓显然都要更胜一筹。
他站在大屏幕前，伸出手点着屏幕分析的样子，无故让人想起古时的军师，运筹帷幄，翻手云覆手雨。
在这还未满十八岁的少年身上，有许多与叶队长很相似的地方，这恐怕就是队长一路手把手指导的原因。

众人猜测，多半叶修退役之后的一叶之秋和队长的重任，就要交给刘皓了吧？
只是为何要让他练魔剑士呢？
最后他们将其归结为……心脏的世界我们不懂。


***


“哎你就是天天跟在叶秋后面的那个小尾巴？不是我说你啊你今年为什么不出道呢难道是因为害怕我抢你风头？嘿嘿这么说来叶秋这货对我还是有几分忌惮的嘛这样吧给你个机会快来跟我PKPKPK！”
刘皓前脚刚护送着他家叶队长躲进全明星周末的后台小房间，转脸出来就碰上蓝雨二位新秀。
笑容浅淡温文尔雅的是喻文州，活力四射冲上来就噼里啪啦一通嘴炮的，不用说，当然是黄少天。
他对应付这类太过爽快的人通常没什么办法，所以歉意一笑，就跟喻文州攀谈起来。你来我往几个回合，话里机锋就打了几轮。但，倒是这样他更为习惯。

双方各自带着若有所思的微笑分别的时候，台下各战队已经陆续摆好了阵势。
到底H市是嘉世的主场，这些被叶秋虐得心肝肺都疼的战队们憋着一口气，也想要在这非正式的舞台给叶秋点儿颜色看看。
比如……
新秀挑战赛。

黄少天郑轩楚云秀李轩肖时钦田森像是幼儿园排排坐吃果果，整齐挂起了“求叶秋大神虐我”的FLAG，然后被无情地虐送下台。
苏沐橙是最后一个上场的新秀，带着甜美微笑的她甫一登台，就收获了山呼海啸般的掌声。而她也不负众望，在台下期待的目光里，干脆地扔出了“叶秋”二字。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看热闹自然不嫌事儿大。只是不知道叶队长对自家妹子的教育成果还满意否？

刘皓看着台上意气风发的第四赛季生，被预言成为“最有潜力的一代”。他们高调地才华横溢着，哪怕被叶秋未留情面地狠狠打入尘埃，也未失半分风度。
他忍不住浮想联翩，明年……站在这舞台上的，是他吗？

就在他陷入对未来的美好期愿之中时，突然就感觉到了外套口袋里微小的震动。掏出来一看，发件人是苏沐橙，但内容简短到就两字：“出来”。
于是，他立即了然，这是哪一个连短信都懒到简略成这地步的某人。连忙跟周围人借口有事，偷偷摸摸却又顺利地遁走。

萧山体育馆门口聚集的人群都随着全明星周末的开始而散去，只有零星几堆粉丝不死心地等着自家大神在活动后的一个露面。
刘皓还没正式出道，所以也没啥顾虑。真正胆大的是倚在玻璃门旁的叶秋，点根烟就在体育馆门口醉生梦死。旁边还蹲了个穿嘉世纪念衫的人，招眼一看就知道是叶秋粉。
他走近两步，那重重烟雾之中，叶修声音模糊不清：“……叶秋……我是他粉，太厉害了……嗯，最烦霸图……”

眼看他走近，叶修捞起旁边栏杆上的队服就往身上套，接着扬手一挥，做了个走的手势。
那粉丝有点愣神，但是看到枫叶红几乎是下意识就伸手去抓。叶修轻描淡写地侧过身，那人就抓了个空。
他往旁边让了两步，似笑非笑地说：“这队服挺像的吧，特意订做的。”

刘皓站定的时候，恰好听见他这句话，配上叶修那一张黑夜里显得更为欠扁的脸，效果真是难以言说。
他真的很想大吼一声“叶秋你还要不要脸”，但是看了看旁边还窝着一帮举着印有嘉世队徽旗帜的妹子，他还是默默地咽下去了。
于是……
他冲着那个粉丝露出了万分无辜的微笑，眨眨眼睛，小声说：“我的也是订做的，可贵。”


***


两个人在门口不远处嘉世的车里换了外套，才敢放心大胆地在街上走。
圣诞节刚过，新年又来。商店橱窗上混杂地贴着圣诞老人的驯鹿和HAPPY NEW YEAR的大字。
街上没多少人，又冷，所以那些贴图虽然略略奇怪，但却红艳得让人欣喜。

刘皓把手插在口袋里，领子系紧，风还是灌进衣服里，讲话的声音都颤：“你说的那家牛肉面……有多好吃？”
叶修穿得比他多，裹得像球一样，还是缩着脖子，显得比他高不了多少：“这个天气，我都能走三站路去吃，你说呢？”
说着回过头来，鼻尖冻得通红，所以笑容就好像带了别的味道。

于是刘皓就放心了，叶修衡量食物的标准从来是以愿意走多远的路来算的，但他推荐的地方，没有一家味道一般。
上一次他们去吃的酸菜鱼，被叶修称作“坐半个小时公交车也要去吃”的地方，鲜得让他舌头都快掉下来。
可是这一想，就更饿，肚子咕噜咕噜拼命叫个不停。
冷风一吹，他怨念地把脑袋又往帽子里藏了一点儿。

这家牛肉面馆不是什么几星级也不是连锁，店面不大，门口就熬着大锅的牛肉汤，白色凝雾伴着香气飘来，两个人都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刘皓跟着叶修推门进去，看他熟门熟路地找了地方坐下，菜单都没看，就直接跟老板点了牛肉汤和干扣面。
汤上得快，撒了香菜以后，第一口喝下去，从舌面一路带着满足的喧嚣直到冰凉的胃，几乎能听到体内冰渣掉落的声音。
是一种让人想要落泪的，被救赎的错觉。

等着干扣面上来的时候，两个人吸溜吸溜地喝汤。间隙里，叶修开口问他：“明年要是你去新秀挑战赛，选谁？”
他毫不犹豫的回答：“你啊。”
叶修露出一个难得真诚的无奈表情：“我又不好欺负，你们干嘛排着队求虐呢？现在你们想要赢我，还是很困难的。”

他喝了口汤，没说话。过了小一会儿，还是犹豫地问：“包括我？”
叶修点点头，表情挺认真：“你的话，也很难。”
讲完最后一个字，又扬了扬眉毛：“但好歹你是我教出来的，比他们要强点儿。”

刚刚打败了七个向他挑战的葫芦娃，不是，是荣耀新秀的叶修，就坐在他对面，把筷子在桌子上磕一下对齐，然后拌面。
这样生活化的场景里，距离感稀薄到几乎不存在。叶修的笑容还是漫不经心却又张扬无比：“来，喊句叶师父让哥听听。”
他夹了一筷子面，裹着充足的酱料，入口之前学着他的淡定口吻回了一句：“叶师父……叶问吗？”
接着他的干扣面就被叶修夹走了好几筷子，也许是报复性的。

抢着吃着，又听到了门推开的声音。
店里就他们两人，所以刘皓看到苏沐橙带着浩浩荡荡一帮子人进来的时候，有点惊讶。
叶修却好像并不意外，低着头挑了碗底最后一根面条塞到嘴里，才抬起头冲着那七个葫芦娃的首位笑笑，带着你知我知别人不知的意味：“来了？”
苏沐橙摘掉毛绒绒的围巾帽子手套，一张小脸的明丽几乎映亮了一整个店：“来了。”

两个人像是在打什么暗语，心照不宣默契十足，一个眼神被外人解读出万种风情万般含义，却只有他们彼此晓得真正意味。
刘皓突然就觉得不舒服起来，刚刚吞下的面梗在喉咙里，像一大团棉絮。

一群人陆续就坐，一下子就热闹起来，尤其是有黄少天加盟，话题从来就没断过。
刘皓的话却少了很多，一张张脸看过去，韩文清张新杰孙哲平张佳乐喻文州黄少天王杰希林敬言等等等等。
这么强的一堆人，这么厉害。
不知道怎么想起方才叶修的话：“但好歹你是我教出来的，比他们要强点儿。”恍然间就笑起来。

他又感觉到手机的震动，衬衫口袋里，近似贴着皮肤，摩擦着胸口。
看到号码的瞬间，他的笑容凝固了。


***


隔了半年又站在家门口，他的心情称得上复杂。
在训练营的时候，就有人撑不住想家偷偷哭，他却如鱼得水。在嘉世住下后，他就只回来过那么一次，还是为了收拾衣服。
他深吸一口气，拧开门锁。

意料之中的空无一人，意料之中的一片狼藉。
他静静地看着摔碎在地上的碗碟勺子青花茶具，碎瓷片划在地板上都是细小纹路。五斗橱上，他幼时的相框也被打落在地上，玻璃的，碎了就没法儿再补。木头凳子的脚就踩在他呆呆笑着的脸上，旁边一道儿黑不溜秋的印子，刮了他的眼睛。
更别提靠垫地毯是如何如何被绞碎，电视的屏幕是如何如何碎成冰裂纹。
粘稠而冰凉的黑暗里，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手机屏幕亮得刺眼，他掏出来一看，显示是“苏沐橙”。
动作僵硬地接起来：“沐橙？……噢，是队长啊……"

——“没关系的我到家了，爸妈都在呢。”
他找了一片狭小的，没有碎瓷片的地方，靠着墙缓缓地滑坐在地上，抱着胳膊说。

——“安静是因为我在自己的屋子里啊，外面他们看电视太吵了。”
月光从窄窄的窗户透进来，照在他苍白的脸上，窗帘随着幽冷的风缓缓地飘。他把木头凳子移开，说。

——“啊啾……不是，我没感冒，我妈炒的菜有点呛，嗯，辣椒放多了。”
他用胳膊挡着眼睛，假装没有温热在衣袖上晕开，声音依旧冷静地说。

——“那好，你们玩得开心，我就不去了，还要陪爸妈呢，挂了啊。”
他在哭出来的前一秒按上了挂断键，然后，把手机狠狠地摔在了幼时自己的脸上。